理所当然地没人理他，过了一会儿那小孩自己喊累了也就消停了，垂头丧气窝在一堆稻草里，像淋了雨的鹌鹑。

有一天，那些大乞丐忽然找到他。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们脸上，自从爷爷失踪后，他们再没有对他如此和善过了。

界的残酷冰冷。

任何组织都需要新鲜血液，但杀手组织的特殊性，注定了它没法像其他江湖门派一样，光明正大打开门招收弟子。

爷爷错了。爷爷所教给自己的，根本不是能让他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法则。

对方不是支离这种脏兮兮的小乞丐，一身织光锦绣的好料子，像出身富贵人家的少爷，不知怎么也会被人贩子拐了来。

小孩先报了自己的名字。对方具体叫什么长什么样，在十数年后的支离的记忆中早已消散成沙，独留一抹神气活现的余音难忘：

他素来笨口拙舌，以沉默做防御的盔甲。哪怕老乞丐都没法逗他多说几个字，这次也不例外，半天只憋出一句：

他们是为了惩罚他，才将他扔进那个鬼地方的。换句话说，支离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，是彻头彻尾的弃子和牺牲品，从一开始，止杀的人就没指望过他能活着出来。

残酷又冷漠的世界给他上了第一课：你予世界以善意，世界却不会善待你。

原先的落脚地没有了，支离打不过大乞丐，只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，奔波在一个又一个无光的角落，为自己谋求一丝生存的空间。

老乞丐刚刚离开，那些身强力壮的大乞丐就吞噬了他们的地盘，支离弱小的身板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，嘲笑与驱赶，就是他们对曾经无私给予过自己恩惠的祖孙的回馈。

“止杀”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，兼做情报生意，它的触须盘根错节，蛰伏在燕城地下浓稠黑暗的阴影里。

其中，如果是男孩，就会被送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手训练营，女孩和双儿接受的则是性事方面的调教，将来进入青楼或某户豪门的后院，为组织收集和传递情报。

当时尚且还是习惯把人往好处想的支离，乖乖跟着他们走了。他内心欢喜，觉得对方是终于良心发现，觉得人心果然仍有善意。

他们也提过要接纳支离，条件是打断支离的双腿，残疾的小孩子更容易让那些心软的贵人打开钱袋。

至于支离犯了什么错，那就要从头说起了。

没花费半枚铜板，只拿几个新鲜的馒头就将支离从那些乞丐手里换走的，是止杀的人。

而当后颈一痛失去意识，醒来发现被关到了某个地方，意识到大乞丐们为了几个馒头把自己卖给了人贩子之后，支离那双黑水晶一般的眼瞳里彻底失去了光。

稚嫩的善心在短短数日，就被生活噬咬得千疮百孔。支离无数次问自己，爷爷说的真的是对的么？你无条件地待人好，可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，他们为什么这么待你呢？

“我没有名字。”

这是实话，但放在对话里，却显然成了不讨喜的话题终结者。对面果然哑口了半晌，正当支离以为对方已经放弃搭理无趣的自己时，小孩却忽然朝他走过来。

等到彻底清醒时，他已经被关进了一间像是柴房或杂物房一样的昏暗屋子，窗户被钉死，看守他的人没有将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放在眼里，没用绳子绑他。

白白嫩嫩的小手冒失地抓向支离的锁骨：“你平时不洗澡的么？这里沾上东西了！哎你别动，我帮你

支离理所当然地拒绝了，他不能这样作践自己，去骗取陌生人的眼泪。爷爷说过，他会有更光亮的未来，不会一直是乞丐，他不能先一步毁了自己，使希望未萌发便碾灭。

于是止杀便通过各种途径，买来，拐来，偷来少不经事的小孩子，从小由组织洗脑培养，长大后成为新的刀或眼。这些孩子大多是流浪儿或孤儿，也有平民家的小孩。

并不是因为止杀的人搞错了，将他当成了普通的男孩；也不是由于他们看出他天赋异禀，是天生就该当杀手的武学奇才。

他不得不与流浪狗争抢食物。原先他都是给予食物的那一个。而那些过去被他喂养过，曾与他相处融洽的小动物现在也不谦让他，扑咬起来又凶又狠，仿佛他是它们的仇人。

只有一向养尊处优的孩子才会这么说话，那是另一个世界，与支离的人生天壤之别。

在六岁的支离的记忆里，并没有什么汀兰坊以及坊主夫妇的存在，他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中被蒙住眼睛带上了马车，一路颠簸辗转。

支离默默抱膝往角落里缩了缩，他见惯了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对自己的嫌弃与厌恶，并不想自讨没趣地凑上前碍对方的眼。

支离是唯一的例外。止杀成立这么多年，他是唯一一个进入杀手训练营的双儿。

对方醒来后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，果不其然开始大吵大闹，威胁人贩子赶紧将自己放了，不然吃不了兜着走云云。

又过了一会儿，小孩忽然将目光投向支离，毕竟这是屋里除了自己外唯一的活人，不想被安静逼疯，就只能找他搭话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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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我可是城西慕家的少爷！慕家你听说过吗？喂！跟你说话呢！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支离没有被那些“上等人”搭过话，对方像一束过分灼热的阳光，令常年生活在阴冷角落的小乞丐感到不知所措，本能想要靠近光亮，却又怕被热浪灼伤。

男孩女孩和双儿是分开关的，与支离同一批被带来的孩子里，除了支离，还有另外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双儿，两人被关在一处。